【石青】百鬼夜行夜11 日之出（完结）
太阳升起之时，便是百鬼消散之时。
遇见了偶遇之人，见证他们短暂的悲欢喜怨，然后分离。
遇见了故时旧友，带着感怀的念想畅聊近况或过去的曾经，然后，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再次摇着手腕道一声别过。
遇见了血浓至亲，相视一笑，无需多言，落下不易被人察觉的泪后就是又一次的不见。
或许能重逢，或许不会。
不知道过客们是否找到了想要寻觅之人，那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结果。不知道旧友们现在过得如何，在下一次的会面前这就是窥视不见的盒子内部，不打开不会明白。至于那个仅剩的亲人……
不用担心。
在失去一切过后，他一定可以过的更好。
“反正对我来说，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这不是必须的吗？”
青江和石切丸背靠着背，坐在山间开放的小茶摊旁。普通凉水免费，热茶和点心也只需几个铜板，连续数日的降雨使得珍贵的雨停时分格外凉爽。在如此环境中稍作小憩，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了，深谙此理的除了青江他们，当然也有别人，一旁的小座上就坐了父子模样的二人，大人小孩扣着遮雨斗笠，分享着暖和的热茶和点心。
看来一片和谐，实际上的外界却早已是腥风血雨。
就在不久之前，天皇身死，长子次子骨肉相残，各路权臣又纷纷想要从中捞取好处，于是一时间派别自立，天下被瓜分，现如今已是再度开始了无止境的战乱之火，虽然曾经的安逸仿佛还近在眼前，可那个由旧贵族建立起来的古板政权已经只能被称为前朝了。
没错，前朝。
既是前朝，那其所使用的行政区划自然也失了效力，中央名亡实也亡，城池完全交由大名自行做主。有些城池有着开明的城主，所以整体上还算统一，而若是遇上些靠家世上位的酒囊饭袋，吃苦的就只有百姓了。
“如果城民胆子大些，或者因为机缘受到外力作用，那只要吹一口气就能使之灰飞烟灭。反过来的话，虽然可能因为城民的胆小和愚昧而得以存活一时，但终究不可能一世。人不可能永远那么胆小。”
或者说，当人发现胆小已经没有意义，已经无法为自己赢得同情和保证时……
到那个时候，不管是谁都会恶毒起来，这是活物的生存本能。
“不过，那都是别人的事了，始作俑者之一的我们没资格说忧国忧民的漂亮话。对我来讲，石切丸的身边只有我，我的身边也只有石切丸，这就够了，我们会像这样不断纠缠下去，直到厌倦了对方，自取灭亡。”
“会有那天吗？”
“说不准呐，如果石切丸可以给我买房子的话，这个时间段应该会被无限延后哦~”
“在乱世中买房子？比之前难度更大了，难道青江已经厌倦漂泊了？”
“嗯，想尝试一下安定的生活看看……我们俩个，伪装成普通的人类，像普通的情侣一样生活在人世之间……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啊？”
朝夕相伴，没有尽头……
“等时间一久，瞒不下去的时候，就把房子卖掉，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旅程。”
“真好……”
光是听在耳朵里，就让石切丸也心动了起来。
“可是没钱啊……”
当然，这种心动遇上现实，不用一刻就击沉了。
“你又想说出什么让我不要吃饭的话来吗？拒绝，我要抗议。”
“式神根本就不用吃饭好吗！你小心长胖！”
“我都死了多久了，要长早就长了……”
你再这么说，我又要去找歌仙了，还不如跟着他。
“那家伙肯定没什么钱的，跟我还不是差不多。”
“至少他就不吝啬的愿意给小夜买茶和点心吃呢，对吧？”
石切丸说着就往边上挪了大半张椅子的距离，坐到了茶摊的另一组客人那儿。
“好久不见。”
“哎？被发现了？！”
“你当我们是瞎子吗？”
青江没石切丸那么好的脾气，他当然也早就认出了伪装在一旁的两人，只是懒得拆穿罢了。可既然石切丸已经挑破了表面，他当然也只能带着嫌弃的夸张表情坐了过去。
“干嘛呀这是，穿的跟个逃犯一样，你平时引以为傲的那件花褂子呢？怎么不穿？”
“嘘，别胡言乱语，我、我、我只是碰巧没穿而已，收起来了，是吧小夜。”
坐在一旁安静吃团子的小夜点了点头，嘴角还沾着白白的糖粉。歌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嘴。
“吃快一点，我们得赶路了。”
“嗯。”
“什么事啊那么急？在逃亡吗？”
“有些时候我真的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青江你诅咒了我……”
“啊？什么？”
“算了，没什么，我们很急懒得理你。石切丸阁下要吃团子吗？可以请你一盘。”
“哎？可以吗？？”
“不可以！别想用食物拐走我的式神！”
青江立刻拦在前头，直接拒绝了来自歌仙的投喂。
“如果不想我拐走他的话，就对他好一点，你们到底是多穷啊？都这么久了，我都攒到不少钱了。”
“我……我也一直在攒啊……”
一下子被戳中了弱点，青江原本气势满满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
“唉能够接到大案子就好啦，或者遇到一个有钱的主……再不济让我们碰巧抓到一个两个在逃犯去政府领赏也好……啊？？”
这声感叹还没完，像是听见了青江的召唤一样，两个官差模样的人经过茶摊，随手就在柱子上张贴起了一点也不美观的缉拿通知，给这风雅幽静的水墨画上乱涂了如此劣质的一笔，而被画花了脸的店家还得点头哈腰的赔笑脸。
“哎？？真的有悬赏？快快快，石切丸，快来看看是多少钱？”
虽然口中叫了石切丸的名字，但青江完全没有等他脚程的打算，兔子似的就蹦哒到了那堪称目害的肖像画前。
“我看看我看看，悬赏缉拿此人，紫发，圆脸，体型壮硕，身披大花棉袄一袭，携带尖刃，具备攻击性，危险等级极高，身边还有一拐卖来的蓝发幼童……嗯……”
这描述有点眼熟啊石切丸……
不用石切丸跑到身边，青江就疑惑的回过了头，正好看到一把抱起小夜准备开溜的歌仙，原本讲究风雅风度的诗人此刻落魄不已，压低帽檐就怕还没走远的官差发现，反倒是小夜看起来冷静的不行，被抱起的同时还不忘把没吃完的糖团子搂进怀里。
“我了个去不是吧……”
“我看就是了……”
式神与式神，苦着脸站在悬赏通告的正前方，躲着那些没走远的官差们发出了不得不压低的悲鸣。
“喂喂喂？！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别说话啊那俩人还没走远呢！我什么都没干！相信我，我是冤枉的！你看我像是拐骗小孩的人吗？我像吗？？？”
将小夜夹在腋下的歌仙如是说道。
“…………”
“…………”
察觉到石切丸和青江的视线，歌仙默默的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小夜好好的抱了起来。
“真的是误会……”
“跟我们解释可能没用哎……”
“这个……说来话长……”
“你可以慢慢说。”
反正这悬赏令画的乱七八糟，就算看了描述也想不到是你。
等官差一走远，青江立刻就揭掉了那难看的肖像画，接着向老板打了个招呼。
“结账哦店家~另外再来十盘团子，黄豆粉和糖浆加倍。”
撕掉手中那张纸的同时，他还笑着指了指歌仙。
“钱他付。”
“…………”
用歌仙的话说，他当时正打算带小夜参加石越城的庙会祭典，地址已经选好，背景布置也准备了大半，可天公不作美，临近祭典却突然下起了连绵不绝的大雨，激起雾气一片，让人焦心的想知道期待已久的庙会还能不能顺利进行。
“虽然雨也很美，可还是更想看看夜中灯火万千的样子。”
歌仙带着小夜，撑伞伫立于雨中时，感慨着说了这么一句。
“不用担心啊，庙会一定来得及的。”
“嗯，是吗，小夜一定也更喜欢庙会吧。”
“喜欢。明天会暂时天晴，后天继续下雨，但无论如何，到庙会之前，天晴的日子一定是足够准备的。然后，正式开庙会的那天……”
一定会有太阳升起来。
听到小夜的安慰时，歌仙起初没往心里去，毕竟这是再常见不过的说辞，虽然后面所说天气预测的精准程度让他有些吃惊，但歌仙也只当是童言无忌罢了。
结果第二天，真的天晴了。
明明前一日还是暴雨倾盆，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大阵雨，却离奇的在凌晨停了下来，红日如同小夜所说升至高空，不到中午就将湿泞的地面烘的一干二净。
“小夜说的真准啊~”
他没当回事，只是捧着小夜的脸，跟他贴了贴额头算作表扬。
然后是第三天，再度降下了倾盆暴雨。
这出人意料的反常天气，终于让歌仙觉得不对劲了。
“你可以预测天气？？？”
“预测？没有啊，只是觉得，天就是这个样子……”
天空是很直接的，从来不带任何的掩饰。
“看一眼就知道了。”
“看一眼就知道了？那明天？”
“还是下雨，比今天的还大。”
于是第四天，在电闪雷鸣的暴雨天中，歌仙捧起小夜的脸，认真的端详了起来。
“唔……怎么了……”
小夜难得被他这样盯着，脸红红的有些不自在。
“我在想……你有没有哪里会跟我认识的人长的比较像……嗯……”
他就这么捧着小夜的小脸，认真到差一点就要将自己脸都贴上去，不过在那之前，他被店家的惊呼声给打断了。
前来应门请他们下去吃饭的老板娘，在看到歌仙跟小夜那近乎接吻的姿势后想也不想的大喊起来。
“有、有……天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来人啊啊啊啊啊！！！”
“哎？”
哎！？
“等一下！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不要过来！我前几天就看到你对这个孩子图谋不轨了！没想到不仅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这不是你的孩子吧！？”
“确实不是，他是我从前主家带出来的，他……”
“果然是拐卖！！！”
“喂？？？”
最后，在长舌妇面前有嘴也说不清的谦谦君子，歌仙兼定，在官差到来前做出了重要的决定。
他把行李一卷，把小夜往腋下一夹，连房钱都没付，直接从二楼的窗户跳了出去，选择了逃跑。
“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我没想到居然还会发通缉令……真是小题大做……”
“啧，没出息。”
青江在听完来龙去脉后几乎无语。
他们已经绕去了另一座熟悉的城池，虽然没看到什么官兵却也依旧小心翼翼，歌仙和小夜头戴斗笠，挡住了那标志性的发色，对比之下青江和石切丸就轻巧的多了，坏心眼的式神一逮到机会就调侃歌仙刚刚的那番说辞。
“你是傻啊，问心无愧的事为什么要逃？啊啊我知道了，你是于心有愧，你真的在内心深处想对小夜没发育的身体酱酱酿酿……”
“谁想了？！你别瞎说好吗？！我只是觉得这根本不是能够说清楚的事，到时候闹去公堂，就算小夜说他不是被我拐卖，可会有人信吗？他们已经认死了我拐卖孩子的事，小夜这么小，说出的话完全不会有公信力。”
“好像也是……不过你有必要那么激动吗？就只是预测天气而已。恭喜哦，以后可以有效避免在雨夜的时候露宿在外了呢。”
“关键不是这个，你难道没有联想到吗？是江雪先生啦！”
“江雪？”
青江这才发现，歌仙所带的路径，是通往左文字家那所驿站的，只要穿过城中的通道，再从后城门出去，要不了多久就是虎彻家族的总宅，继续往下走，通路尽头就是宗三与江雪的家兼工作场所。
“没错，就是江雪先生，从小我就觉得他很神奇，他也是可以准确言中日后天气的吧？”
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知道天气是阴沉还是和风旭日。
“哦，然后呢？”
“还问我然后？宗三他们走失的那个弟弟，年纪算下来不是正好和小夜差不多吗？而且蓝头发哎，小夜是蓝头发，虽然比江雪先生深那么一点，可不是没有可能吧？我已经认定了，小夜一定就是宗三的弟弟。”
“哦，然后？”
“你怎么回事？”
走在前边的歌仙，这次终于敏锐了起来，他回过头，看着兴致缺缺不想动弹的青江。
“青江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小夜是宗三弟弟的事。”
“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你……”
恶友之间的不妙氛围迅速散了开来，石切丸有些尴尬的想上前劝阻，却被青江抬手拦下。
“第一眼看见小夜的时候就知道了，他跟江雪的气息太过相似，想不察觉都难，可是那又如何？难道要我千里迢迢的给宗三他们送弟弟？”
“你明明知道，宗三和江雪先生一直在找他，你还……”
“我确实什么都知道，而一无所知的是你啊歌仙。”
青江不详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幼时竹马。
“你自己想想，当初是在什么地方遇见小夜的，再想一下这么久以来你带他所逛的地方。你跟我不同，从来都不会离出生地太远，你只是在这附近不停的转悠罢了，明明离驿站这么近，宗三和江雪找了那么久却一点线索都没发现，可能吗？？”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江雪和宗三啊……”
根本就没人出去找过弟弟，知道了吗？
“除此之外我不想再多说了，总之小夜不适合去那座驿站，那里除了江雪和宗三，容不下第三个人长期居住。”
这无凭无据的论断让歌仙愣在原地，他紧紧握住小夜的手，将从小就不幸漂泊在外的孩子小心的护在了身旁。
“……我确实没有你懂得多。”
良久，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的眼睛可以看见我看不到的内在，我却只会停留在表面，可是青江，就算只有表面，我也是能感觉到的，宗三和江雪先生都在期望着弟弟回家！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考虑，反正现在我要把小夜送回驿站去！”
“你确定？”
“确定，我就是为了这点，才会连通缉令都不顾，一直带着小夜走到了这里，就算走失的时候很小，小夜也一定很想看看自己的家人是什么样子，对不对？”
他低下头，轻轻的问了问站在他身旁的幼小孩子，小夜抿着嘴唇没有回话，只有脑袋微微动了动，但谁都看得出来，他默认了歌仙的那番话。
“就是这样，我自己一个人也不要紧，我现在就要送他去见宗三和江雪先生。”
“看来，我们得分道扬镳了。”
青江拽着石切丸停在原地，看着理念不合的旧友，冰冷的眼神如同宣战。
“别怪我不客气，歌仙……”
“难不成，你想跟我打架？”
“虽然不觉得会打不过你，但我向来不喜欢这么暴力的手段。”
你看清楚，现在可是在大街上……
说时迟那时快，青江一个箭步蹬上前，拽住小夜的胳膊后扯开嗓子就大喊了起来。
“来人啊！！！有人抢我的孩子！！！”
“哎？？？”
这手段远比暴力什么的更加恶劣，歌仙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青江就杀到了他的面前，将小夜搂进怀里。而周围爱看热闹的闲人群众早已纷纷围了上来，看着圆圈中心的四个当事者开始指指点点。
“就是他！他想抢我的孩子！！！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什么时候成你的了！？小夜明明、明明一直是跟着我的！！！”
“现在的人贩子简直不要脸！我们夫妻俩都在呢你怎么有脸说孩子是你的！？”
“你们夫妻俩！？青江你真是厉害了什么时候成的亲！？”
“谁说我叫青江了！？少套近乎就，我跟我家木切丸根本就不认识你！快松手！松手啦！”
青江狠狠的拍着歌仙的手，与友人闹的不可开交。小夜被摇来摇去，明显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在他的认知中明明歌仙跟青江是亲密的朋友关系，谁都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可现在，自己却莫名其妙的成了争夺的对象。即使潜意识里还是更向往歌仙一些，但没等小夜伸出手去握住歌仙的衣角，他所依赖的武者就遇到了大麻烦。
也是青江制造这般混乱的最终目的。
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很快引来了城内当值的官差，几个巡捕大爷推开人群，一眼就认出了歌仙。
虽然没穿大花袄，但斗笠歪在一旁的歌仙露出了紫色的显眼头发，身边还跟着个蓝发的孩子。
“这不是石越那边通缉的拐卖犯吗！？”
“好家伙！居然敢跑到我们这边来抢孩子！？”
“这……”
再一次身陷囫囵，歌仙这次被层层包围的人墙堵住了去路，终成死局。被毫不意外套上手铐的时候，文武双全的风雅诗人这才恍惚着回到现实，看着面前抱住小夜大获全胜的青江，僵硬的脑筋总算是转动了起来。
“稍等一下官差大人！就算这样，也不能说这孩子是他们的吧！？刚刚的话里可是有明显漏洞的！”
“嗯？”
抱着一脸懵逼的小夜，本以为事情全算完了的青江有些惊讶的抬起了头。
“你说这孩子是你们夫妻俩的，那至少，抱着孩子的这位，刚刚声音什么的大家也听见了，他毫无疑问是个男的吧！？至于另一个……”
歌仙指了指已经开始冒冷汗的石切丸，且不说式神那高大的海拔，就连服饰也是男性神官特有的狩衣。
“来啊，说清楚，你们夫妻俩是怎么回事？”
“呃……”
没想到会被歌仙反将一军，青江抱着小夜瞬间沉默了下去，周围投来的视线越来越疑惑，由不得他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歌仙你简直丧心病狂！这是要破罐子破摔的把我们也拖下水吗？！小夜怎么办！？
总比交给你们的好！
恶友组用凶狠的眼神交战一番，但此时结局注定的歌仙明显更有气势，反倒是青江在官差们的注视下软了下去。
“这、这个……这个其实是……”
他支支吾吾的开了口，却不知说些什么好。承认他们俩都是男的，那小夜的身份肯定存疑，搞不好真的会跟歌仙一起进去，若是那样……
“抱歉，官爷。”
正当青江胡思乱想之际，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柔和女声传了过来。
“嗯？”
他抬起头，一边的歌仙也是，全部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青江身后的石切丸。
式神努力挤出良家范儿十足的微笑，一边用手护住施加在喉咙那里的变声法术，一边用平静柔和的女声跟周围人群解释道：
“我长得高了一点儿，经常有人认错呢。”
“……这好像不是高了一点儿啊。”
“是的，承蒙外子不嫌弃。”
“你的外子，是不是也太矮了一点儿啊？”
“那也是正好，在下……咳咳，妾身也不会弃他。”
“噗……”
改变自称的时候，青江气没绷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但下一刻，石切丸一改以往速度慢的缺点，毫不客气就踹了上来，让他立刻重回严肃的表情。
“那衣服呢？女人家的，穿这种衣服做什么？”
“……夫妻情趣。”
“哈哈哈哈哈哈哈！！！”
石切丸憋了半天，最后只挤出这么个平时打死他也说不出口的名词，而对面的歌仙不比青江，在听到这个借口的瞬间差点笑趴到地上，原本蹲着的青江不知何时也跪了下去，抱着依旧一脸懵逼的小夜，恨不得捶打地面来缓解自己无处释缓的笑意。官差们叱骂了他们两句，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了看高大到异常的石切丸，窃窃私语着“居然有这样的女人哎”，随后总算是把狂笑不止的歌仙拖走了。
周围人群也断断续续的散了开来，恢复到刚刚那种川流不息的状态，跪在地上的青江被自己名为石切丸的老婆搀扶起来，一步一个脚印的离开了是非之地，行至无人之处时，早已憋出内伤的青江这会儿终于疯狂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石切丸你女声拟的不错哎哈哈哈哈！！妾、妾身……还有夫妻情趣哈哈哈哈哈你平时跟我学到的不少嘛！来来来，叫一声相公听……唔……”
高大的式神揪住了他的领子，用恢复如初的低沉声线如他所愿的叫了一声相公。
“笑够了吗相公？”
“呃……”
“很开心吗相公？”
“那个……”
“你还是继续笑吧，相公。”
他一连喊了青江好几声，每一声都比之前更加冰冷。
“今晚是夫妻情趣时间，做好准备了吗相公。”
“唔……儿子还在。”
青江指了指仍然一脸懵逼的小夜，但是起不到任何效果。
“放心，我会独自带大他的，绝不改嫁。”
“这……”
“你等死吧。”
石切丸说出弑主的宣言，暂且先将青江放了下来。
“你想好小夜要怎么办了吗？先一直带着？”
“放心啦，歌仙肯定很快就会逃出来的……”
次日清晨，青江带着深深的黑眼圈，趴在旅店大堂里，回话的时候也是有气无力。石切丸和小夜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吃着早餐，懂事的孩子还贴心给青江留了一些，可被榨干了精力的驱魔师对人类食物不感兴趣，最后还是推还给了他。
“让我觉得麻烦的是，怎么样才能说服歌仙啦……”
“说实话不行吗？还有，别在小夜面前讨论这种事……”
石切丸多少还是有些顾虑孩子的神情，忧心这些话对小夜的影响。
毕竟，已经讲开了他的家近在眼前，此刻他们却拦着不肯送他回去，对于还没有长大的幼童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小夜此刻还能安静的跟他们坐在一张桌上安静的吃饭，已经是超乎想象的奇迹了。
“……小夜还记得哥哥们的事吗？”
青江勉强提起精神，试探着问了一下，得到只是沉默的摇头。
算下来，小夜走失的时候，可能连话都不大会讲。
“如果没算错的话，小夜走丢的时间，应该就是在我跟你意识恍惚的期间吧……”
“嗯，全部都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青江在小夜视线顾及不到的地方，用沾着茶水的手指写了一个小小的字。
“火”。
对，没错。
几年前，在那个近乎被诅咒了的时间点上，左文字家经历了损失惨重的火灾。
根据他后来找到宗三的了解，小夜是在火灾的时候被人抱走的，已经搞不清带走他的人是恶意还是善意，总之左文字家的幼子被目击到逃离了火光冲天的宅邸，确认存活，却无法找到具体的位置。而后来，失去一切的江雪带着宗三守在了老家唯一留存下来的驿馆之中，靠拾掇信件，收留短期居住的流浪者勉强度日。
“小夜，跟歌仙一起不是也很开心吗？”
青江想着诱导孩子的想法，可得到的还是一样的静默不语。
“唉……总之先带着他吧，歌仙出来了一定会来找我。”
“是啊，得找你算账呢。”
“我这还不是为了……唉……”
听见青江的叹气声，石切丸也心疼起来，他抬起手摸了摸青江的长发。
“要不就说出来吧……没准其实，歌仙也是有所察觉的……”
“如果他能有所察觉，就不会这么拼命的想着要把小夜送回去……先不提这个啦，你们吃完了没，吃完了就走吧。”
“嗯……”
石切丸点点头，小夜也听话的放下了碗，暂时结成的一家三口刚出店门就看到了又一次聚集起来的人群，闲来无事的民众们待在战火还没烧到的城内，享受着他们为时不多的太平生活。带着好奇，青江和石切丸挤进去看了一下，发现又是两张通缉令，白纸之上的黑字苍劲有力的写着：
「悬赏缉拿此人：绿长发，异色妖瞳，尖嘴猴腮，心狠手辣，体型矮小，弱不禁风，不具危险……」
青江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把告示撕了下来，一边撕一边龇牙咧嘴白了周围的平民一圈，围观者看了看他跟石切丸的长相，惊吓着纷纷散尽。
“说我弱不禁风没有危险性？！还说我尖嘴猴腮长得丑？！真是瞎了眼活该抓不到人。”
青江一边说一边撕，不多时就将好大一张白纸撕成了碎片，把早上刚起床时体力不支的设定瞬间抛到了脑后。
“冷静点青江，快走吧，我估摸着那群人是去叫官差了，别惹麻烦……虽然好像已经惹上了。”
奇怪，到底是谁要抓我们……
“你就不气吗？你没看见他们怎么形容你的？？？”
但是青江的气没那么快消，他拽着石切丸的袖子，强行将另一张纸上的内容念给他听。
“你听听，另有一高大男子，脑圆体胖，小鼻子小眼，生性残忍……”
“说我胖？说我生性残忍？”
呲啦一声，另一张告示也宣告了终结。
“就是！还说我的石切丸眼睛小！好像他们的有多大是的！”
“青江，下诅咒吧……”
“好，就咒他们这辈子……”
“歌仙……”
就在两个式神谋划着如何报复的时候，小夜救下了还没被石切丸撕碎的告示，仔细了看了看写在上面的话。
“是歌仙……”
“他写的？他逃的还真快啊……不过我记得他的字比这个好看多了。”
“用词是他的风格，歌仙喜欢用四字连词。”
“哦……这个确实，读起来是有点……可是单凭这点就说歌仙是不是太武断了？他昨天刚被抓进去，一个晚上就翻过身来撺掇官府来抓我们了？”
“不是官府。”
小夜指了指另一个可以证明与歌仙有关的证据，被那刻薄的形容吸走了全部的注意力，青江和石切丸完全没注意到告示底下还写了发出悬赏的主体。
在画像下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虎彻两个大字。
“…………”
“…………”
“我一下子就失去了两个朋友呢石切丸……”
青江把那张苟活下来的通告往边上一扔，石切丸也配合的抱起了小夜，在渐渐逼近的追兵声中向着城门所在的方向跑了起来。
“蜂须贺那个家伙居然跟歌仙狼狈为奸！”
“先不要下定论啊青江，我觉得咱们现在赶过去解释清楚的话，你一个朋友都不会少的。”
“不，歌仙绝对要绝交……”
从他说我尖嘴猴腮开始，我们友谊的小船就沉了！
“那估计对他来说，那艘船沉的更早，早在昨天你诬陷他拐卖孩童开始……”
“你帮谁的？！”
青江反手敲了一下石切丸的脑壳，却因为用力过度，一下子就牵扯到了还没缓过来的腰。
“啊疼……”
昨晚被折腾了一宿的青江登时没了跑路的力气，自知理亏的石切丸经过他的身边，毫不费力的将他拦腰抱起，扛上肩后暂且先躲了起来。
总之，能逃脱就行。
被追捕，还被青江的伤势干扰，石切丸拖家带口的直到深夜才从城门上翻了下来，再赶至虎彻本家时已经是凌晨。憋着一口怨气的青江毫不客气的选择了正门突破，一路直闯进蜂须贺的房间。
不过，那间辉煌的大屋里，还清晰的亮着明烈的灯火。
“蜂须贺！”
青江刚一进去就握住了腰间的胁差，大有约架之意。
“交出歌仙，饶你不死！”
“喏。”
蜂须贺看来也是困的不行，连眼皮都懒得动弹，直接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坐他边上的长曾祢。
“…………”
“……哦，搞错了，是这边。”
他以不变的慵懒姿态指了指坐在另一边的歌仙。
“要开打吗？我可以下注吗？就赌你们两败俱伤一亡俱亡好了。还有给我轻一点，浦岛睡……好吧，看来是醒了。”
被踢门声惊醒的浦岛虎彻穿着凌乱的睡衣，揉着眼睛就跑来了外厅，看着一屋子的人顿时起了兴趣，呵斥他去睡觉也不肯听。不过歌仙和青江并不介意围观人数的问题，从昨天到现在，他们俩早就被围观够了，根本不在乎现在的这几个。
“青江你这混蛋！把小夜还给我！”
“不像你啊，就没有更文学性一点的表达方式吗？”
“呔！青江逆贼，速将那小夜快快还来！这样如何？”
“及格吧。”
驱魔师发出指令，一边的石切丸立刻明了了他的意思，抱着熟睡中的孩子递了过去，落到歌仙怀里的小夜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梦呓，抱着歌仙的脖子睡的越发安稳起来。
“这就算完了？真是无聊……枉费我等了那么久。”
“我还得跟你算搅浑水的账呢蜂须贺，你不是悬赏吗？我们俩现在就在这儿，把钱交出来。”
“想都别想，要算账？你才是，给我把话说清楚啊青江，宗三到底怎么了？”
“…………”
“如果他真的出了事，除了江雪先生，我们是最有权利知道的人吧？你没资格瞒着我们两个，也没资格独自背负。”
蜂须贺仿佛看穿了全部一样，毫不留情的拆穿了青江。
“甚至还不惜把歌仙送进监狱……他逃到我这儿来的时候可是凄惨的不行，从没见他如此狼狈过。”
“我的经历就不要提了蜂须贺，不过，我们真的要求你说清楚，青江。”
歌仙抱着小夜还不忘问话。
“你说不能送小夜回去，这点暂且不提，可你说宗三和江雪先生从来没有找过小夜，这怎么回事？他们俩不是一直在找吗？”
“没错，我离得近，时不时会去探望他们，而每一次，他们都在找啊。”
“……蜂须贺你，自己也说了是每一次吧？”
许久，青江总算开了口。
只是一开口，就是莫名其妙的反问。
“呵呵，每一次都在找……你确实是离得最近的，也是跟他们见面次数最多的，你就没有觉得奇怪过吗？每一次去，不是宗三外出找人，就是江雪外出找人，你好好想想，你有多久没看见他们俩同时出现过了？”
“啊……”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号，一下子就驱散了蜂须贺的全部睡意，他蓦地睁大了眼睛和嘴巴，却只能做出结结巴巴的回应。
“什、什么……你……”
“怎么了蜂须贺？青江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多久没看见他们俩同时出现过？宗三和江雪先生……”
“他们俩从来都没有同时出现过，我就是这个意思。”
青江打断歌仙的话，这一次，终于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
“开什么玩笑！怎么就没有同时出现过了？小的时候……”
“那也是只有小的时候，自从左文字家大火后，你有见到他们俩同时出现吗？就算是你，歌仙，你跟我一样常年在外，偶尔才回来一次，可你有看到过江雪左文字和宗三左文字同时出现的场合吗？”
“这……一、一定有的，等一下，让我想想，这一定……”
“这一定，是不可能有的，因为他们俩的那种状态。”
宗三与江雪，在驿站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只能够存在其中的一个。
“宗三他只是机械的遵循着自己的意识，跟记忆里的江雪住在一起，也一厢情愿的相信了江雪的说辞，以为他们俩会隔三差五的交错出门，寻找弟弟……当然，不能问他这样的问题，这会让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平衡崩坏。”
“他们之间的……平衡？”
“或者说是，江雪一手维持起来的平衡吧……没错，有问题的是宗三。”
“……是那场火的问题吗？”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所有问题的中心，毫不例外的都指向了那场意外的失火。
“是因为火吗……我只知道当时宗三伤的很重，可最后他明明被救回来了。”
蜂须贺也还记得当年的情况。
“他不是好好的活了下来吗？虽然跟江雪只剩下彼此……”
“左文字一族有着有特殊的能力，就是预报天气，江雪小夜都有，唯独宗三没有，江雪与小夜的主色调都是蓝，唯独宗三是粉红，你们还记得童年的时候，宗三是什么样子吗？他的头发难道是从小就跟现在一样，泛着微微粉红色的吗？”
又是一连串的疑问，将面前的歌仙与蜂须贺打得彻底崩盘。
“他原本应该是有的，跟哥哥弟弟一样有着左文字家特有的能力，虽然没多厉害却实用的让人安心，也跟江雪一样是泛蓝的苍白发色，但这一切，都在那场火中烧没了，跟着曾经正常的他一并死去了。”
“……能别用死这个字吗？他还活着。”
歌仙纠正了那个让他莫名发寒的词语，却并不能止住他额前不断冒出的虚汗。
“他是还活着……活在江雪的生命里……”
这是属于他们俩的结界，以江雪本身的寿命为依附，以那个小小的驿站为载体，在那个不大的空间中用一种扭曲又虚幻的姿态呈现了出来。
“江雪信奉佛法，知道一些连我都不太清楚的东西，他绝对是做了什么，才会让事情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宗三每一次醒来，都会接受江雪的暗示，以为江雪是出门找弟弟去了，他被动的接受属于江雪的记忆，当做那些是江雪亲口告诉给他的，以为自己还在跟哥哥说话。但实际上，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都没有交谈过，也没从来没见过面，更谈不上触碰彼此。”
所以，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们去了吗？
“那所驿站，既是他们的栖身之所，也是禁锢他们的巨大鸟笼，在那里面放置另一个长时间居住的人？绝对不行，要不了多久宗三就会察觉到那早就存在的不协和音。说白了，他们俩的意识就是在那仅存的一具身体上不断的做着交换，如果被指认出来，宗三很可能会崩溃，他一直以来以为的事实会彻底崩坏，即便是江雪也留不住他。”
这就是存在于左文字家的事实，也是青江一直以来不愿讲出的真相。
“我是因为迫不得已能够看到，才会知道的，不然的话……明显还是一无所知更轻松，不是吗？”
宗三依旧会是那个宗三，不用害怕他会不会在某个时间点发现自身的异常，进而打破江雪苦苦维持的生存状态。
也不用去心疼江雪，他原本完整如一的生命被硬生生的分成了两份，一份送给了随时都有可能逝去的弟弟，一份留给苟延残喘的自身。
“江雪他，并不是不想去找失散的小夜，而是宗三的情况根本容不得他离开笼子太久，他连自己的明天到底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宗三都不清楚。所以一直用这个谎言掩盖他和宗三无法同时出现的事实……对于清楚一切的江雪来说，他跟孤身一人有什么区别呢？”
幼弟走失，二弟就生活在他的身边，却无法相见。
“生活于他，就是这样的反复重复罢了。每日睡醒，迎接他的只有空无一人的驿站，打扫一下宗三站立过的屋子，接着宗三没有完成的工作继续整理信件，然后在夜晚沉沉睡去，等待下一次醒来。”
他会耐心的给宗三伪造自己就在身边的假象，却无法给自己一个圆满的梦。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接下来，你们还是要坚持将小夜送回去吗？”
话题转回到最初的原点，青江看着蜂须贺与歌仙，等待他们的答案。
“反正，我的想法不变，虽然对小夜不公平，但他现在跟着歌仙不也很幸福吗……带他去见宗三，很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后果。我不想送他回去。”
绿发异瞳的驱魔师表过态后，下一个开口的，是默然很久的歌仙。
“我想送他去……”
他抱着小夜，艰难的讲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确实，没想到宗三会是那样的情况，一直以来还时不时的会羡慕他生活安定，现在想想真是过分，可先不说小夜的想法，我觉得宗三，还有江雪，都是希望弟弟回家的。”
青江你不是也说了吗？江雪不是不想找小夜。
而是他被现世逼迫无奈，无法前往……
“是吗？歌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死脑筋啊……还有呢？”
青江的视线转到了蜂须贺的身上，另一位幼时竹马稍作沉思，最后选择了跟歌仙一样的答案。
“不仅是江雪……宗三应该也有期待着弟弟回家。”
高高在上的一家之长，此刻比起残酷的现实，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朋友。
“如若事实终是虚幻，比起苦苦维持，还不如相信宗三，我不认为他有脆弱到青江所想的那个地步，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成片。二比一，你输了，天亮就带小夜回去吧。”
“输？等一下等一下，我可不是这么容易就会接受失败的家伙啊，看好了哦，这屋子里这么多人，单单我们三个表态是不是太草率了？来来来，浦岛君！”
青江说着就向蜂须贺的小弟招起了手。
“嗯？我？我……我什么也……”
“不懂也没关系，站到我这边来就好了。”
“哎？可、可是二哥……”
浦岛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蜂须贺凛冽的目光，他打了个哆嗦，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青江并没有同情他的打算。
“哎呀，你跟那漂亮的小妹妹……啧，是小妹妹还是小弟弟来着？”
“青江哥说的对！青江哥说什么都对！”
“你干什么呢浦岛？别再这种时候乱掺和。”
“这话就过分了蜂须贺，他都站在这里听我们讲这么久了，怎么就没有投票权呢？”
“还是一如既往的爱耍赖……可是青江，你以为拉到浦岛就够了？喂！长曾祢！”
“哎？我？”
“不然呢？要我叫你赝品吗？”
“这个……”
被弟弟突然点名的虎彻大哥为难的搓了搓手。
“我还真的是不太想掺和进来啊，太复杂了……你瞪我也没用的蜂须贺，不想表态就是不想表态，说到底我们都不是宗三君本人，不能凭着我们自己的意见就妄下结论，当然我不是说你们的想法不对你不要瞪我了……我就是觉得…就说别瞪我了啊……这是宗三君自己的事我一个外人怎么能决定这么重要的事呢你说是吧？好了我说完了……我赞成……”
“一点男人该有的气势都没有啊长曾祢大哥！”
“咳咳……”
“啊啊不过算了，区区一票之差，石切丸！”
“我也不想表态……”
石切丸也是一脸不想接手的表情。
“如果能维持平衡当然是最好的，可如果现实不尽如人意，你们就会永远的失去宗三，在这种时候做这种投票没有意义……我认真的，我真觉得没什么意义你不要朝我翻白眼。我不会表态的，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青江你就算把眼睛翻出来都没用，我什么都不想说……我……我……好吧我反对……”
同样没有气势的石切丸说完了违心的话，叹着气跟长曾祢靠到了一起，两个失意的家伙注视着房间内因为平票而剑拔弩张的三个人，头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浦岛也颤巍巍的缩了出来，躲到大哥的身边。
“好可怕……”
“嘘，浦岛不要说话……不要把他们的视线引过来……”
“啊啊，这样下去根本就没个头啊……居然是平票呢……要不长曾祢先生你就牺牲一点，投反对算了。”
“这话说的，石切丸阁下怎么不投赞成呢？”
“别说了，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你们俩也得吵起来……”
“本来，最不可思议的是你啊浦岛，居然敢跟你哥对着干？到底是被青江先生抓了什么把柄啊？小弟弟还有小妹妹是怎么回事？”
“唔……”
浦岛被这可怕的问题问住了，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房间内那势均力敌的对峙被打破了。
“我不回去了。”
原本睡在歌仙怀里的小夜睁开了眼睛。
“……回不回去，其实都没关系。”
嘈杂的屋内顿时冷静下来，听着年龄最小的那个孩子的发言。
“小夜，你不是一直说……”
“跟歌仙在一起也很好，有歌仙的地方就是家，我一直都在家里。”
“小夜……”
“别突然说这种话啊，搞得我像是坏人一样……”
“青江先生也是很好的人，我都听见了，你一直在照顾我的哥哥吧，辛苦了。”
他们两个，像你说的那样就够了。
“我没必要插回去，他们的世界里必须有彼此，可是不一定要有我。”
因此，我继续的，跟着歌仙在另一个世界里流浪就好。
“可是这样……”
“比起从前，我知道了自己还有两个哥哥，我的存在是合理的，这已经很好了。”
如果要算上房间里的全体进行投票，那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四比三，青江先生赢了。”
“嘛……”
青江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了看小夜那单纯的眼睛，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赢什么的，算啦……”
“咦？”
“我放弃了，我要站到蜂须贺和歌仙那儿去了。”
在凌晨泛白的天色下，青江向着小小的孩子伸出了手。
“走吧。”
带你回家去。
到达驿站之前，所有人的内心都是忐忑不安的，因为不知即将到来的是什么，也不知发生在左文字家最后血脉身上的会是什么。
最好的情况是遇见江雪，因为他是清楚一切的始作俑者，让他见见日夜思念的弟弟，然后再由他判断是不是要留下小夜，可惜再好的念想，一遇到现实就被碾成了渣滓。青江就着即将破晓的微微光线推开了那扇熟悉的大门，映入眼帘的第一抹色彩就是特属于宗三的红。
淡粉色的人儿沐浴在辉煌的光色之下，听见声音的瞬间抬起头来，一下就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蓝色身影。
“啊啦……”
手中握着的笤帚失去扶持的倚靠，倒在驿站的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宗三不由自主的向他们跑了过来，轻飘飘如同没有分量的蝴蝶，他走到梦境的边界线上，在小夜左文字的面前停了下来。
“你是……小夜？”
“嗯……”
“真是小夜？？？”
“嗯。”
他问了一遍又一遍，小夜也认真的回答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宗三张开双臂，紧紧的将幼弟抱进怀里，小夜也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尽管许久未见，可留存于血液中的那一种本能并没有被磨灭，单单是见了一面，喊上一声，瞬间就明白了彼此的身份。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你都长好大……啊稍微稍微有点小，总之太好了……”
“宗三……哥哥？”
“对，我是宗三，还有江雪哥，江雪哥正好出去找你了，等他回来，我们一家就算是团聚了！”
他在不经意间顺从本意提出了江雪的名字，却让在场的诸位都为之一愣。
“江雪哥？”
“对啊，是我们的哥哥，他也很想念小夜呢，大概再过个几天就会回来了。”
“我……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对不起宗三哥……”
“哎？为什么？”
宗三有些诧异。
“为什么……”
“我想，继续跟着歌仙，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我……”
“你？跟歌仙？”
宗三站起来，看了看自己从小的挚友。
“歌仙啊……”
“是，你放心宗三，如果小夜真的决定跟着我，我一定……”
“最近的衙门是在哪个方向来着……”
“喂喂喂？？？宗三你要干什么？你拽着我干什么？”
“嗯？恋童癖不应该关进监狱吗？难道还能满大街到处跑的？放心啦，现在是乱世，如果丢进去的话一定不会有人管你，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了。啊再不济的话上战场？可以啊歌仙你这么厉害搞不好就飞黄腾达了呢。”
“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
“不客气。”
“你这种家伙为什么会有小夜这么乖巧的弟弟和江雪那么温和的哥哥！？”
“那是当然，我们三个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外来人口休想拆散我们，就算小夜真的想跟你，也得等江雪哥回来了再说，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一提到江雪哥就那种表情？”
现场的尴尬氛围太过明显，当然逃不过宗三眼睛，他盯着在场的几位转了一圈，最后落定到青江的身上。
“怎么了？一副死了人的表情……”
“你能不能别用这么……啊真是，被你说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讲话……”
“还有什么话是你青江不能说的，要现编几个黄段子吗？”
“这要是能说得清……”
“不过就是我死过一次而已，怎么就说不清了？”
“哎？”
宗三站在橘黄色的晨辉下，如同浴火之鸟，烧出了一片耀眼的光。
“我死过一次，我知道啊。”
“可……”
“江雪哥没你们想的那么聪明啦，他是个直白到不行的人，在救下我后没多久，就全部告诉我了。”
我跟他从兄弟变成了怎样的关系，我们俩以后会怎样，他早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不过，说是告诉……其实也只是写在了纸上罢了，我可以看见他活在这间驿站的痕迹，可以看到他写给我的书信，就是……”
唯独看不见他本人。
“那为什么还要说，你们是去寻找弟弟了……搞得我以为江雪一直在圆谎，还心惊胆战的替他担心了那么久。”
“寻找小夜什么的，是我们一起凭着默契就编造出来的谎言，骗骗其他人罢了，总不能到处宣传，我跟江雪是这样的存在吧，会被肃清呢。不过一想到这点小谎让青江你难受到了现在，我就觉得……”
宗三难得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啊啊真是太爽了，一想到你为了我抓心挠肺的样子，就不由自主的想笑。”
“江雪要是知道救了你这么个恶劣的弟弟一定会哭的！”
“他才不会，他一直都是那副样子，淡然的目空一切，一点都不客气的就把重担分给了我。如果他真能像青江所想，努力的把这种真实掩藏起来，我或许就不用过这种日子了……”
我会活在笼子里，幸福的以为自己生活在完整的世界中，有一个木讷却体贴的兄长，还有一个不知何时才能回家的弟弟，虽不圆满，却完整。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睡醒了，看见的就是空无一人的房间，有着江雪哥生活过的痕迹，却见不到面，也听不见声音，等到入夜，闭上眼睛，百无聊赖的等待下一次的太阳出来……很多时候我甚至会不由自主的想，江雪哥他啊……”
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宗三重新蹲下身体，将下巴搁在小夜的肩膀上，沉默的幼弟虽不曾开口，却懂事的拍了拍哥哥的后背。
“如果真有青江说的那种美梦，好歹也让我梦一回再醒啊。”
蝴蝶期待着不曾降临的梦境，哪怕不知道梦中的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番姿态。
“如果真是那样，你很可能会如同我所担心的那般，在不知道的某个时点，因为一些小小的提示或者意外，而从梦中惊醒过来，再往后……”
就是那顺延了数年的死亡。
“我要是死了，江雪哥是不是就会恢复正常？”
“不确定，佛家的东西，跟我们毕竟还是不同的，没办法回答你哦。”
“那回答我另一个问题吧，一直以来因为不想捅破，所以都忍住了没有问你们。”
他抱住小夜，在太阳初升的光芒中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
“江雪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啊？”
他长高了吗？
头发有没有变得很长？
是不是还是小时候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面貌，在可以醒来的清晨扶着笤帚，站在我刚刚站过的台阶上……
还有，太久没听见的缘故……
“我好像，早就记不起他念经的声音了，明明以前一直嫌麻烦，可现在算下来，都好几年没有听见他说话了……”
“让小夜慢慢告诉你吧。”
歌仙走近他们俩的身边，弯下腰摸了摸小夜的头。
“反正以后，我不带他远行的时候，就由他来维系你跟江雪的关系。”
“啊，是吗？那可麻烦了呢。”
“小夜是不会嫌麻烦的哦，对吧？”
“嗯。”
被喊到名字的小夜伸出手，轻轻的，拂掉了宗三眼角带着的那颗泪珠。
“没事的，宗三哥，你看……”
湿润的泪之雫，在触碰到小夜手指的瞬间崩开成破碎的水迹，在太阳的光照下熠熠闪光。
“太阳出来了。”
一轮旭日在四周殷红的云朵中，绽开了盛大的美丽光晕。
是呢，太阳出来了。
此即为人世常理。
是现世百态中，无论朝权更迭，时间流逝，都不会改变的真理。有过阴霾遮天，也有暴雨连绵，如同人之一生一般，有骨肉亲缘分离之时，和挚爱阴阳相隔之痛。
会遇到无法穿过的镜子与水面，还有被划分进再不相干的两个世间的注定终局。
存在着令人艳羡至极却也扭曲至极的骇人之物，也发生着从开始便错掉的无奈因果。
有人在离别后相遇，就有人在死亡后重逢。
但不论是一方化为非人之物一生守护也好，还是两者同时抛弃人生成为异数，交缠永恒也罢，历经死生磨难还有记忆的轮回，最后是相生相守唯独不能相望……
但到了终末，太阳总会有升起的那天。
这是无论经历怎样的一生，无论看过怎样的世间，都不可磨灭的事实。发生至此，却并不截止与此的百鬼异事，暂且，先随着凌晨泛白的烟雾，一同消散在阳光之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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